一 土拨鼠之日
你看过电影《土拨鼠之日》吗?
(—-预警:插图后方剧透—-)

这部1993年的电影,描述了一位自大的名叫菲尔的气象主播,他被困在宾州小城庞克苏托尼的“土拨鼠日”(2月2日),从凌晨6:00醒来开始,这一天,无限重复,日历牌永远都不会翻过去。
如果是你,会选择如何度过,可能在你的余生中,都无限重复的一天?
电影设定,菲尔可以保留他之前所有的记忆,因此他能累积经验,改变行为:自杀、抢银行、玩弄女主播感情,后来去学钢琴、做冰雕、救人……最终靠爱和向善的举动,逃出了这个死循环。
听起来,是不是有点像玩游戏时,经常采用的Save/Load(存档/读档)大法?
《土拨鼠之日》这部电影,用时间循环的外壳设定,包装了美国式救赎剧的核心——“你能变好,所以不必永远重复过去”
当然,后来有一系列类似设定的文学和影视作品,比如2014年阿汤哥的《明日边缘》,更是淋漓尽致展现了S/L大法的妙用。XD
二 教授疯了
1879年,瑞士,有一位年仅35岁,巴塞尔大学的教授,辞掉了教职,开始四处流浪。
这位教授,想必是像巴菲特一样,早早赚够了钱,就此辞职,享受生活了吧?
很不幸,并非如此。诚恳如巴菲特,他始终不厌其烦地提及,自己是多么幸运,他是中了“卵巢彩票”的幸运儿。
这位教授,之所以辞职,是因为备受健康问题困扰:偏头痛、眼疾、长期便秘腹泻、肠胃不适。
他希望能够通过长期旅居,找到能缓解症状,让他维持健康状态的环境。
而开启旅居后,对这位教授来说,就是长达十年的游牧式生活。
这段时期,既是他身体与心灵最痛苦的十年,也是他创作最旺盛、思想最成熟的十年。
这位教授,究竟最后,有没有靠旅居,治愈自己的健康问题呢?
十年之后的1889年,1月3日,都灵,卡罗·阿尔贝托广场(Piazza Carlo Alberto)。
一位赶车的车夫,因为拉车的马匹,不听指挥,扬起马鞭,狠狠抽打那匹马。
马儿嘶声惨叫,痛苦不已,见者闻者,为之心碎。
突然,街角处,一位中年男子,霍然冲上前去,紧紧抱住马的脖子,失声痛哭,涕泪横流。
正在车夫诧异之际,这位男子——也就是已经旅居十年的辞职教授,突然神志不清,倒地不起。
随后路人联系上这位男子的房东,一起将他带回其租住的廉价公寓三楼房间。
接下来的数日间,教授极端躁狂、妄想,神智时而清醒,时而混沌——他彻底疯了。
他疯狂地写下数十封极端怪诞的短笺,寄给朋友、熟人、甚至欧洲王室与名人。
“我已经被钉死在十字架上了……但不是在木头上,而是活生生地被钉在人类中……”
教授的朋友奥弗贝克(Overbeck),收到明信片后,立刻从巴塞尔赶来。
当奥夫贝克打开公寓房间的门,只见教授赤身跳舞、大喊大叫,随后强行将他带回了瑞士,送往了耶拿精神病院。
此后,教授再也没有恢复神智。
这位可怜的教授,正是德国著名的哲学家——尼采。
他的早期作品,《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最初仅仅自费印了40本,勉强送出去7本。
而在尼采离世多年后,他的思想,彻底成为了现代哲学和思想界的地震源,长期深远影响哲学、文学、心理学、艺术、音乐直至今日。

三 你快乐吗
“你快乐吗?”朋友听完书童的一段倾诉,突然问出这四个字。
我快乐吗?我愣在那里,不知所措。
不快乐,当然不快乐。
彼时彼刻的当下,最直接和果断的情绪反应,非常明确,没有任何的滞涩和犹豫。
可是我就此向朋友承认?我一直不快乐,我一直是个悲观和消极的人吗?
似乎向朋友承认这点,也没有太大的障碍。
我识别出,最让我痛苦和感到艰难的,在于这么做,意味着自己向自己承认,自己的不快乐。
紧接着,让我更加震惊的是,我竟然从未问过自己,我快乐与否,这么简单却震慑人心的问题。
回顾过往,当然是有喜有忧,但是我能断言快乐多过忧虑吗,哦当然不能,快乐是短暂易逝的;我几乎确信,大部分的时候,我都感到焦虑不安和辛苦疲惫。
我右手拿着筷子,停在半空,盯着眼前铺着一次性塑料布的桌上,陈根记那一碟招牌Wasabi手撕鸡,耳畔充斥着大排档嘈杂鼎沸的人声。我唇齿微微颤动了几次,脑中却无法构成任何完整的句子。
“不快乐。”我快速而轻声地说出这三个字,如同吹去桌面的浮尘,有些尴尬,却涌上一阵轻松。
紧接着,我抛回问题,你快乐么?
朋友具体的回答,我已经不记得了。印象中他似乎说,他是平静而喜悦的,当然有很难和太难的时候,但他会尽可能过好当下。随后问我,《漫长的季节》看了么?
“向前看,别回头。”
我当然知道这一点,但我并不接受。
单纯向前看,岂不是回避面对自己的过去与现在?如果就此回避,岂不是对自己过往生命的漠视与失责?
可是我很确信,针对如此简单的四字问题,我只能给出一个坚定的“否”作为答案。
那么,读到这里的朋友,你快乐么?
你可曾真诚地,望向自己的内心,轻轻地向自己,问出这四个字:我快乐么?

四 永恒轮回
让我们回到这篇文章的主题:如果,你的生命,终止于此时此刻,你会选择重播它,还是就此长眠?(阐述一)
这并不是,你能够携带目前的认知与记忆,如同玩游戏S/L大法一般,回到2010年比特币刚刚问世,仅用一台笔记本电脑,就可以挖出数千枚比特币的岁月;
这也不是,你能够重返高考考场,修正曾经马虎犯下的错误,多考十分,跨过清华北大的门槛。
这更不是,你能扭转曾经让你无限懊悔的决定,改写你已然铸就的生命历史。
这仅仅是无改变的重复。就像从头开始,重播一首歌,或者一部电影。
准确理解这一命题,实在太过重要。那么现在,请允许书童,变得更啰嗦起来,我将以逐层递进的方式,在阐述一的基础上,反复诠释这一深刻的哲学命题。
如果,你的生命,终止于此时此刻,你有选择权:你能够以完全相同的形式,重复你的一生,从你出生那一刻开始,直到今天,直到你生命终止的此时此刻。你会选择重播它,还是就此长眠?(阐述二)
如果,你的生命,终止于此时此刻,你有选择权:你能够,再次分毫不差地,去经历生命中,每一个喜悦和痛苦的瞬间、曾犯下的每一个错误、曾取得的每一个成就、你曾对他人的每一个善举或伤害、抑或他人曾对你的每一个善举或伤害;你会在每一个笑过的时刻,再次展露笑颜,也会在每一个痛苦的时分,悲痛欲绝;一切一切,都将原封不动重演,不会有任何改变。你会选择重播它,还是就此长眠?(阐述三)
这个思想实验,实在太过于深刻。它深刻到令人不适,深刻到让人痛楚,它直戳人的脊梁骨和肺管子,甚至让许多人,为之恶心,为之窒息。
你将如何回应,这一灵魂拷问?这名副其实、实至名归的灵魂拷问?
聪明如你,一定猜到了,最早提出如此古怪又令人煎熬的问题的人,一定是疯掉的大哲学家尼采了。
尼采最早提出这个说法,是在其旅居的第二年到第三年,写入其著作《快乐的科学》一书当中。
请允许书童,在此原封不动地,引用孙周兴先生的译本,把这一段刻骨铭心的灵魂拷问,放在下面:
最大的重负。
——假如在某个白天或者某个黑夜,有个恶魔潜入你最孤独的寂寞中,并且对你说:“这种生活,如你目前正在经历、往日曾经度过的生活,就是你将来还不得不无数次重复的生活;其中决不会出现任何新鲜亮色,而每一种痛苦、每一种欢乐、每一个念头和叹息,以及你生命中所有无以言传的大大小小的事体,都必将在你身上重现,而且一切都是以相同的顺序排列着的——同样是这蜘蛛,同样是这树林间的月光,同样是这个时刻以及我自己。存在的永恒沙漏将不断地反复转动,而你与它相比,只不过是一粒微不足道的灰尘罢了!”
——那会怎么样呢?难道你没有受到沉重打击?难道你不会气得咬牙切齿,狠狠地诅咒这个如此胡说八道的恶魔吗?或者,你一度经历过一个非常的瞬间,那当儿,你也许会回答他:“你真是一个神,我从未听过如此神圣的道理!”
假如那个想法控制了你,那它就会把你本身改造掉,也许会把你辗得粉碎。对你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有这样一个问题:“你还想要它,还要无数次吗?”这个问题作为最大的重负压在你的行动上面!或者,你又如何能善待自己和生活,不再要求比这种最后的永恒确认和保证更多的东西了呢?

五 没必要吧
朋友离港后的几天,我向自己承认了,我不快乐。
我不再去假装看不到,房间里那头大象:我的心理基线,是悲观和消极的。
可我怎样,才能接受,这头大象,就在那里呢?
可残酷的是,我曾瞥见,也确然地知道,有很多人,是能够被生命,温柔以待的。我真的好羡慕啊。
哦,我也曾偶尔瞥见,却从此记住,尼采这煎熬人心、折磨灵魂的思想实验。
随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永恒轮回这一哲学命题,如同一座被诅咒的庞大冰山,从沉睡中苏醒,在脑海中浮现:它巍然屹立,它岿然不动。
我不快乐,因此我何必选择重播一生。
我不快乐,我“咬牙切齿,狠狠地诅咒这个如此胡说八道的恶魔”。
可不得不继续追问的是,我是否在,否定自己过去的全部生活?
深入思考这个问题,似乎没有很好的答案。书童找一些合适的时机,去询问周边的人。
有趣的是,包括香菇在内,大多数人的答案,都是否定的。
“太累了,算了。”
“完全重播?那不没法搞比特币了,那有什么意思,算了算了。”
“太累太苦了,没必要吧。”
大家都因此否认自己的一生吗?太绝对了吧。
六 不如长眠
今年九月底,书童与香菇,一起去做了无痛肠胃镜检查。
2021年,曾经做过无痛胃镜,但没什么印象。
麻醉过程,只是像删减掉一段,有意识的时间帧。前后意识体验,被再拼接了起来而已。
而这一次肠胃镜的丙泊酚麻醉,彻底让书童“爽”到了。
香菇录像记录下了,我麻醉结束苏醒的状态。
从内镜室出来,我昏睡在轮床上,枕头被唾液浸湿了一大片。香菇和护士,几次试图唤醒我,我艰难起身后,都重新躺了回去。
记得自己上一次沉睡到流涎,已经是2023年,新冠终于康复,连续睡了12小时的那一觉。
新冠期间,持续的心动过速和惊恐发作,把我折磨得连续一周里,每天只能睡两三小时。
“不能再睡了!”护士过来用力拍我肩背,把我拉起来,让我必须起身坐着。
我开始讲话,舌头捋不直,含混不清;但是却莫名地,非常开心和快乐。每讲一句“太爽了”,就要闭上眼睛,发笑一会儿。
录像背景声里,有人说:“跟喝多了一样。”
书童目前,依然印象深刻,那种独特的欣快感,犹如大脑不同功能脑区,全部强力连接到一起,一种无比舒畅、轻松、洞明的通感体验。
冥想入定的吉光片羽,犹如流星闪烁,转瞬即逝;而丙泊酚苏醒后,则是一场异彩纷呈的火树银花。
在我欣赏脑海里火树银花的同时,蓦地对永恒轮回的命题宣判:我不要再次经历自己过去的人生,太辛苦了,不如长眠。
一旦不再纠结,人就轻松起来。
删除意识的时空体验,这很好啊,死亡本身没什么好怕的,长眠挺好!
佛家讲,生老病死,皆苦。为何生也算苦呢?终于懂了,生亦苦。
六道轮回,实在是苦。

因丙泊酚呈乳白色,又称牛奶针,迈克尔·杰克逊即因过量注射丙泊酚而死亡。
六 我曾愿意,也将愿意
十月底,书童完成了人生清单上,最重要和紧迫的待办事项。
在金秋十月,带父母再去一趟杭州。
为什么呢?再简单不过的原因,1999年10月1日国庆节,8岁,一家三口在杭州游玩,是书童印象中,自己最快乐的共同出游经历。
此前,少有印象;此后的话,一家三口+出游+我快乐,条件过于苛刻,找不到。
书童去年决定,在父母行动能力尚可的时候,我要画上这个圈,完成仪式。
太重要,也很紧迫。
变暖的气候,甚至成了书童的帮手,将桂花花期,推迟了近一月。
1999年10月1日,杭州,桂花芬芳,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2025年10月30日,杭州,桂花芬芳,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过去26年里,我是那么喜欢,桂花独特的香气。
寻寻觅觅,心心念念,哪怕岭南四季桂,在冬日里淡淡的芬芳。
对桂花香气的独特体验,只属于我。

1999年,书童和父母投宿的小营巷国营招待所,如今成了街道党群服务中心。
来杭州前的一天,同香菇,还有父母,在苏州。
面见父母,完成仪式。书童内心,有太多汹涌的情绪,无法释怀。深夜里,香菇看到了,她接住了书童那份感伤。
入睡前,等待衣服烘干;挚友因基孔肯雅热,在广州隔离,我们语音,讨论永恒轮回的命题。
意外的,挚友给了这个命题, 一个肯定的答案。
他说,你去看夜空,绝不会盯着漆黑没有星光的深空。
那种深邃无底的黑色,只是衬托无数星辰的背景。
而生命历程,一定有很多,璀璨的瞬间,如同夜空中闪烁的星辰。
回首生命,看到的一定是明亮的星辰,而不会盯着背景那片黑暗,对不对?
哈!书童是何其有幸,有爱人,有挚友!
他们承接住了,我与父母之间,难以言说、难以开解的纠缠情绪。
1999年10月1日,那个在西湖边草地上尽情奔跑的小男孩,听着爸爸妈妈谈笑风生的小男孩,瞪大眼睛盯着玩具飞机模型的小男孩,用力吸气去捕捉空气中桂花芬芳的小男孩。
我回去问他,我们重播一遍,零到八岁的生活,好吗?
好呀!为什么不呢?
小男孩,活在当下的小男孩,就体验快乐当下的小男孩。那么未来一切的未知,都是让他好奇而值得期待的。
所谓赤子之心。
那么,设想在去年今日、前年的今日、三年前今日……直到我有记忆起,三四岁那一年的今日,不断去追问历史中的自己,愿意重播一遍,你的一生吗?
我曾愿意,1999年,西湖边的我,是愿意的。
未来呢?明年的今日,后年的今日?直到,我真的离开这个世界的那一天?
为何不去努力,让我真的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能有一个,与现在不同的答案呢?
哇!这么想,我的此生,往后的每一天,难道不是,白白赚来,让我改写此生历史的每一天?
突然就通透了呢!王小波说:“我来这个世界,不是为了繁衍后代。而是来看花怎么开,水怎么流。太阳怎么升起,夕阳何时落下。我活在世上,无非想要明白些道理,遇见些有趣的事。”
哈哈,太帅了,为何不呢?韩剧《我的解放日志》中,有一段台词也很火:“我不要死后再去天堂,我要活着见到天堂。”
重播此生,我曾愿意,也将愿意。那么现在,我愿意吗?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