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mind is its own place, and in it self/Can make a Heav’n of Hell, a Hell of Heav’n.” – John Milton, Paradise Lost “心灵自有其处,它自身/可以把地狱变成天堂,把天堂变成地狱。” ——约翰·弥尔顿,《失乐园》
一 《F1》
你看电影版《F1》了么?
我和香菇,北上找了块IMAX 4K屏。
奈何这影厅,画质是到位了,但音效的话,响是够响,直接触发苹果手表的噪声警告,除此之外,乏善可陈。
突然发现,相比于4K画质,杜比7.1音效才是刚需。
轰鸣的引擎声,快点过去吧。
快点吧结束吧,鼓膜都要破了。
直到——皮特他,飞了起来,这一刻,影厅安静了。
“Time slows down. It’s quiet. It’s peaceful. You notice the clouds. You’re floating. You’re flying.”
(“时间慢了下来。一切都安静了,一切都平和了。你注意到云朵。你飘浮着,飞翔着。”)
二 心流
你可曾有过,类似电影中皮特描述的体验?
如果你看过米哈里·契克森米哈赖的《心流》,是的,这种体验,被称作心流。
米哈里说,处于心流状态时,你会非常地专注当下,感觉自己能够掌控活动,即使面对挑战也有信心应对。
你的时间感会被扭曲,可能感觉时间过得很快或很慢,你完全沉浸于当下。
你的自我意识消失,不再关注自我或他人评价,完全地融入活动中。
心流过程中,你始终有很强的内在愉悦(Autotelic Experience),活动本身就为你带来满足感,无需外部奖励,过程本身就是回报。
哈,我居然首先想到的是,当年做高考数学题的感受?
哦,不包括解析几何题。
拥有内在愉悦体验的活动,还是蛮多的。
所以你一定体验过。
游泳,骑车,跑步,网球……
唱歌,绘画,演奏,写作……
甚至做饭洗碗的时候,就会突然升起一种淡淡的平静和舒畅。
一定有的吧。
可是,“时间感扭曲”,“自我意识消失”,甚至向皮特在电影中讲的“你漂浮着,飞翔着”。
似乎听起来玄之又玄?
甚至,我好像,从未有过这种体验,不是么?
心流状态,也有不一样的沉浸程度吧。
达到这种境界,可谓是巅峰的心流体验了。
琼浆玉露,可不是日日都饮得到的奶茶诶。
三 禅定
仔细想想,似乎,我曾经在做某些事情的时候,真的达到过忘我和无念。
哪怕那种忘我的体验,转瞬即逝。
嗯,应该是,投入到某种爱好之中的时候。
如果你爱好编程,某个时刻:突然间思如泉涌,脑海中自动“印刻(imprint)”出一系列天衣无缝、丝丝入扣的执行逻辑,自豪和惊喜油然而生,以至于敲击键盘的十指,都无法企及脑海中精妙结构的展开。
如果你爱好跑步,某个时刻:突然间交替的双腿,变得轻松起来;之前的疲劳和疼痛,遁于无形;突然开始身轻如燕,甚至飘飘欲仙,觉得自己悬浮和飞翔起来了,不知不觉就冲过了常规5km跑量,甚至跑到8km,还欲罢不能。甚至跑完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非常放松,头脑清晰。
我知道我知道,第二个叫“跑者高潮(Runner’s High)”。
多巴胺、内啡肽、内源性大麻素,交织飞舞,那可是爽歪歪了。
我们用了近两百万年的时间,进化得来的直立奔跑,可不要辜负这个技能哦。
哈,找了我自己的两次巅峰心流体验。
我们姑且,把那种巅峰的心流体验,称作禅定时刻吧。
咦,我又没出家,干嘛称作禅定。
因为我也不知道,如何描述呀,任你挑选吧:定、入定、禅定、正定、忘我、放空、无念、非想、三昧、三摩地、调直定、非想非非想,zen,samadhi。
总之和佛教印度教婆罗门教,脱不开关系的。
嘿,打开VSCode,View下面就有个Zen Mode,禅定模式,沉浸式编程。
话说,有了好用的大语言模型后,Vibe Coding,来来回回,实现倒是越来越快,可也更难通过写码入定了呢。
四 冥想
苏格拉底说:未经审视的生活,不值得过。
如果不加以审视,你是否会无端端地信任C医,而对坐禅冥想这种神神叨叨的事情,满腹狐疑?
从审视到袪魅的过程,时间维度上,是以年为单位的。
香菇说,垂钓就是她的冥想。
就算毫无收获,垂钓的时候,心也是平静的。
这我就不懂了。
拿起鱼杆,我就从来没钓上来过鱼,怎能不坐立难安,多呆一分钟,也是不可能的。
是不是,和你第一次尝试正念冥想的时候,很相似?
当然,如果你尝试过的话。
闭上眼睛,哪怕打坐一分钟,都如坐针毡。
更何况,很多人甚至没办法,盘腿打坐,比如我。
那就不要盘腿嘛,坐在椅子上,挺直腰背就好了嘛。
不行,一分钟也坐不住。
这里痒,那里痛,浑身不舒服,总要动一动。
这当然不怪你,2014年,有一篇题为Just think: The challenges of the disengaged mind的文章,发表在《Science》:
许多人难以独处并安静地思考。实验中,参与者被要求在6-15分钟内独自坐在房间里,不使用任何设备,仅靠自己的思想“娱乐”自己。结果:66%的男性和59%的女性报告感到不适或无聊。参与者平均在几分钟内就开始感到焦躁,难以持续专注于自己的内心。一些参与者宁愿选择轻微电击(实验提供的选项)也不愿继续独处。
因此第一次成功尝试冥想,需要一次重要的契机。
比如惊恐发作(Panic attack)。来来来,陪我一起体验下,那番真切的濒死感。
啥啥啥?
我真的就是这么幸运,医生告诉我,当那种不可控制的濒死感袭来时,默默告诉自己,好朋友,你又来了,没关系的。
坐下,闭上眼睛,深深吸气,注意气息从鼻吸入,缓缓流过鼻腔和咽喉,滑入气管,充盈肺部,扩张胸腔。
然后,张开口,缓缓地,让胸腔回落,自然挤压双肺,将一缕袅袅仙气,慢慢送返乾坤。
尽管还是一阵阵心悸,手脚冰冷、僵硬、麻木,胸口仿佛被压榨、捏碎,感觉自己马上要猝死了。
没关系,我只管坐禅,观呼吸,即便真的这么昏厥猝死,又如何呢?我自岿然不动。
然后,惊恐发作,这个好朋友,就静悄悄地走了。
It works!
爱德华·蒙克的名画《呐喊》其创作灵感来自于“他在奥斯陆的一条小路上走着,突然感到一阵焦虑”,或许是一次惊恐发作的体验。
是的,一分钟冥想,也是有用的。你的副交感神经,会因此活跃起来,抑制交感神经的兴奋,而它总告诉你:战斗或逃跑(Fight or Flight)!
从紧张焦虑时的应急手段,到规律的仪式和典礼,需要第二重契机——禅定时刻的到来。
偶然的一次,轻松感来临的时候,我想,不妨坐久一点。
过了没多久,突然间,周围的一切都安静了。远端肢体的感觉,也消失不见,我仿佛漂浮了起来。
脑海中永远都在自我对话的那个声音,完全消失了。
小时候睡不着的时候,母亲告诉我,你不想事,就能睡着了。
怎么样才能“不想事”呀?难道脑海中的喋喋不休,不是人清醒的时候,默认且永恒的意识存在么?
直到那一刻,我才体验到“不想事”是怎样的。
那一刻,我知道自己清醒着,可是意识的边界,却似乎弥散不清了,而内心却又无比清澈和空灵。
我这是入定了么?突然一阵混杂着惊恐的狂喜情绪涌了上来,自我意识与周围环境却瞬间划清了界线,我又坐回到椅子上,脑海中又开始了喋喋不休。
才发现,即便继续冥想,也无论如何,无法再次入定了,低头看表,仅仅过了五分钟而已。
“Time slows down. It’s quiet. It’s peaceful. You notice the clouds. You’re floating. You’re flying.”
是的!一定会上瘾的。
然而,此后不下十数次的尝试,都无法再次进入如此深层的禅定。
后来,看到《禅者的初心》(Zen Mind, Beginner’s Mind)一书,作者铃木俊隆(Shunryu Suzuki)明确告诫修行者:不要将追求入定(samadhi)或其他特殊冥想体验作为坐禅(zazen)的目的。
当你带着追求入定的目的冥想的时候,你就没办法入定了。
一旦心中有所求,当然不再是空了。
为了冥想而冥想,为了坐禅而坐禅。
了解禅定一定会发生,要比追求它何时发生,更有效。
你要让冥想,成为如同每天睡觉吃饭、刷牙洗脸一般的习惯。
从一分钟都坐不住,到最长竟然能够冥想两个半小时之多。
如今每天,我都会至少固定冥想20-30分钟,只是闭上眼睛,内观呼吸,已经如此曼妙。
随时随地,不需要【凭借任何外物】,你就能够很好地和自己沟通与相处,自得其乐。
这真的是很重要的一个技能。
钱钢在其《唐山大地震》一书中,描述了地震后,这样一类死者:
他们显然不是死于砸伤或挤压伤。完整的尸体上,留下的只是一道道指甲抠出的暗红色的血痕,那是疯狂地抓挠之后留下的绝望的印记。 这就是精神崩溃——一位亲赴唐山的老医生对我说,是他们自己在极度恐惧中“扼杀”了自己。
大地震后,被淹埋在废墟中时,在那种无尽的幽闭与黑暗之中,一个人的灵魂,究竟凭借什么,才能够克服恐惧,不让自己的精神崩溃?
《心流》一书中,同样提到在外界极端困苦的条件下,拥有自得其乐的精神支柱,是多么重要:
他们都因为能把悲惨的客观条件转变成可以控制的主观体验,才得以生存下去;他们正是依心流的蓝图行事。首先,他们密切关注环境中的细节,并从中发掘可以跟他们有限的能力搭配的行动机会;然后制订出一个现实状况所能容许的目标,通过所得到的回馈,密切注意一切进展。只要一实现目标,他们就提高赌注,为自己部署更复杂的挑战。 ……曾被苏联秘密警察囚禁在莫斯科卢比扬卡监狱一年多的陶瓷设计家伊娃·伊索,靠着估计如何用手头找得到的材料制作一件胸衣、在脑海里跟自己下西洋棋、用法文跟人进行虚构的对话、做体操、背诵自己写的诗句等办法,才不至于发疯。 索尔仁尼琴在列弗尔托沃监狱的一名难友,把世界地图画在牢房的地板上,假想自己横渡欧亚大陆,前往美洲,每天只走几公里路。……
练习冥想吧,这是多么重要的生存技能呀!
五 意识
人真的是很奇怪、很独特的物种,我们有一套为自己编造叙事的自我意识。
某些时候,自我意识会突然间,反过来追问自己的存在,自我意识的本质。
现代脑科学、神经科学告诉我们,这没啥神奇的。
你头脑中,那默认永恒喋喋不休的声音,叫默认模式网络(DMN,Default Mode Network),在静息的时候,就会启动,给你自我参照,内心叙事。
而你集中注意力做事的时候,(Task-Positive Network, TPN)任务正网络是活跃的。
舒适的心流状态下,DMN总是处于抑制状态的。
你内心喋喋不休的声音,是不是总在评判,总在规划,总在担忧和焦虑呢?那当然是不快乐的。
不过,真的有人,他们如此得幸运,他们还亲口告诉我:不是。我内心,没有那个声音。
太羡慕你们了。
海德格尔用“此在”(Dasein)指代人类存在。
此在的存在方式是“在世”(Being-in-the-world),即与世界、他者和自身不可分割的整体性结构。
世界不是外部的“容器”,而是此在通过关心(Care,Sorge)和实践构建的意义网络。
此在是无法选择出生、性别、身体、以及父母、家族、国家和时代等初始环境,是被“抛入”(Thrownness,Geworfenheit)一个既定的世界结构之中。
因此,我们的存在,先于我们去追问的本质。
我们的自我意识,对“抛入”这样一个初始设置,必然是不满的,因此通过“情绪状态”(Stimmung,如焦虑、烦)显现。
焦虑(Angst)让此在直面存在的虚无,意识到自身“向死而在”(Being-toward-death)。
《存在主义心理治疗》中,将人类诸多心理问题,归结到存在主义的四大终极关怀:死亡、自由、孤独、无意义。
如果我们对于自己在世界上的“处境”,对于我们的存在、我们的界限、我们的潜力进行深刻的反思,如果我们深入到所有层面的最底层,我们必然会面对存在的既定事实,面对“深度结构”,我之后将称之为“终极关怀”。这些反思过程常常为某些紧急体验所催化。这些常被称作“边缘”或者“临界”状态,包括如下体验:面对自己的死亡、面临某些重大不可逆转的决定或者某些深具意义的图式在眼前坍塌。
你看,想要心流和快乐,就千万别像我一样,启动DMN,去问自己这么糟心的问题。
注意力集中到,你在做的任何一件,既无比重要,又绝对无足轻重的一件事情上,这就叫活在当下,Done。
英国帕拉塞尔苏斯医生罗伯特·弗拉德(Robert Fludd)于 17 世纪描绘的意识
(完)